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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蒙蔽的視野》：利瑪竇不僅翻譯西洋科學書籍，還促成「中國版文藝復興」 - 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網
Source文：詹姆士・波斯克特（James Poskett）
北京的天文學
利瑪竇（Matteo Ricci，音譯：馬泰奧・里奇）身著紅絲袍，進入紫禁城。這讓他成為第一位得以來到北京核心，進入中國皇帝內殿的歐洲人。利瑪竇決定穿上儒生衣著，期能博得皇帝好感。為了這次覲見，他甚至還仿效中國文人典型做法，也蓄留長鬚。
利瑪竇在一六○一年二月走入宏偉大理石殿堂，也實現了一個遠溯延續近二十年的抱負，他在一五八二年便曾以耶穌會會士身分來到中國。就如我們在前一章所見，耶穌會會士的「傳教活動和早期現代科學的發展，存有很密切的牽連。」
在他們看來，研究天國就是領略神的智慧的一種方法，這種做法也是基督信仰對潛在皈依者影響力的展現。這正是利瑪竇推動他在中國傳教工作所採的手法。
利瑪竇，一五五二年生於馬切拉塔教宗國（Papal State of Macerata），一五七○年代早期進入羅馬學院（Roman College）就讀，追隨耶穌會泰斗學者克里斯托佛・克拉烏（Christopher Clavius）學習。在那個時代，當個天文學家十分令人振奮。哥白尼的日心模型引發轟動，同時在一五七二年十一月，天上出現了一顆「新星」，進一步挑戰了天國完全不會改變的理念。（這顆「新星」其實是顆超新星。）
完成培訓之後，利瑪竇便請求加入耶穌會遠東布道團。他在一五七七年離開羅馬，前往里斯本，在那裡搭船前往中國。那趟旅程花了將近四年，包括一次在印度停靠。利瑪竇終於在一五八二年八月，抵達了葡萄牙通商口岸澳門。他的餘生都待在中國，扮演亞洲基督教與科學發展的重要推手。
利瑪竇堅信，天文學和數學當能協助耶穌會在中國取得立足點。十四世紀中期奪得政權的明朝，長久以來對歐洲訪客都十分戒慎警惕。萬曆帝在一五七二年登基，治下容許葡萄牙勢力進入澳門，每年卻只容許幾艘船隻航向內陸。
就像葡萄牙商人，耶穌會會士起初也努力建立力量。在當時外國人經常被稱為「洋鬼子」，一般並不受歡迎。利瑪竇旅程途中好幾次被監禁起來，房子也被人砸石頭。到了最後，他總算落腳南方肇慶市，建立了一處小型布道會所。
不過就連這處地點，到頭來也只是臨時的，因為在新的兩廣總督上任之後，耶穌會就遭驅逐。利瑪竇判定，為保障耶穌會在中國的未來發展，他就必須朝覲皇上本人。
正是抱持這個心願，利瑪竇才在一六○一年前往北京。他隨身帶了形形色色的貢品，其中包括了一幅聖母馬利亞的畫像，以及一件鑲嵌了珍珠與玻璃珠的十字架。利瑪竇還帶了兩座機械鐘——大的由鐵砝碼驅動，小的由彈簧提供動力。
萬曆帝對那幅畫和那件十字架並沒有特別留下好印象，不過他確實很喜歡那兩座時鐘。皇上對機械鐘十分著迷，稱之為「自鳴鐘」。他飭令大型那座安裝在他的御花園，小的那座則擺在他的寢宮。萬曆轉動齒輪，壓縮彈簧，想理解機械裝置是怎麼運作的。
然而，不久之後，兩座時鐘都停頓不再報時。皇帝很不開心，飭令利瑪竇回到宮中修復兩鐘。貢品選得好，兩座機械時鐘是一路從義大利帶來，明顯讓皇帝留下好感。然而要操作它們，還必須對歐洲數學具有深入的理解，而且得每天調整並定期上發條。
皇帝很快就了解，倘若他希望時鐘繼續報時，他就必須讓利瑪竇進入紫禁城。萬曆吩咐耶穌會會士每年返回四次來維修時鐘，為此皇上恩賜利瑪竇獲准在北京定居並建立一處教會。
利瑪竇對科學的信心翻轉出好結果。他在一六○五年寫信到羅馬，論稱天文學和數學被證實是贏得中國菁英青睞的最佳手法。利瑪竇解釋道：「由於我的世界地圖、時鐘、天球儀、星盤，以及我從事並教學的其他事項，我掙得了舉世最偉大數學家的美譽。」接著他還建議拓展這項策略，並論稱「再也沒有比派遣一位擅長占星的神父或弟兄來到這處宮廷更有利的了。」
根據利瑪竇所述，這會「提高我們的聲望，讓我們得以更自由地進入中國，也確保我們能獲得更高度安全保障與行動自由。」利瑪竇如願以償，而且在往後五十年間，耶穌會接連派了大批才華橫溢的天文學家和數學家來到中國。這標誌著歐洲和東亞之間的更廣泛科學知識交流的起點。
許多關於天國之本質以及古代知識所扮演之角色的辯論，現在就開始在一個不同的環境中開展，而歐洲和中國研究天文學與數學的取徑，也隨之開始彼此接觸，並在這過程中相互促成轉變。
不久之後，耶穌會會士迎來了他們的第一位高層級皈依者。徐光啟在北京教會於一六○一年設立之後不久就皈依天主教。他是位進士，在中國皇權科層體制中位列高官。徐光啟，耶穌會會士稱他為「保祿博士」（Dr Paul），正是利瑪竇希望吸收的那類皈依者——深具影響力的學者，能在宮廷幫助推廣耶穌會會士的理想。
徐光啟也對科學表現出高度珍視，並與利瑪竇以及其他耶穌會會士合作，協助把古希臘和文藝復興時期科學的許多最重要著作翻譯成中文。徐光啟出身寒微農家，在一處佛教小型寺廟讀書，隨後才進入官場並逐步升遷。他在北京與利瑪竇合作，幫助完成了歐幾里得《幾何原本》（Elements）的第一部中文譯本，把這部歐洲數學最重要礎石之古希臘文本引進了中國。
利瑪竇認為，完成歐幾里得的譯本，能進一步擴大耶穌會會士的影響力，因為「在中國人當中，數學學科或許比在其他任何國家都更受敬重。」徐光啟和利瑪竇的譯本並不是根源自古希臘原文，而是利瑪竇當初在羅馬時期的導師，克拉烏所撰述的拉丁文版本。
到這時候，利瑪竇講華語已經十分流利，不過書寫方面他還沒什麼信心，於是兩人便搭檔合作。利瑪竇把拉丁文口述譯成華語，而徐光啟則把利瑪竇的譯文筆錄下來，並改寫成典雅中文語句，以符合儒家學者該有的風格。很快又有其他譯作相繼推出，包括克拉烏一五九三年的重要著述，《星盤》（The Astrolabe）。
到了一六一○年利瑪竇去世之時，古希臘科學的眾多主要著作，還有好幾部中世紀與文藝復興時期的作品，都已經翻譯成中文了。
我們很容易會以為，這些譯本不過是歐洲科學向中國轉移的一個插曲，不過實情卻是更複雜許多。誠如我們在伊斯蘭世界事例中所見，文藝復興時期重新發現古代知識的理想，並不是歐洲獨有的。中國學者也把他們所作所為，看成非常雷同的傳統的一部分。
徐光啟認為，與利瑪竇合作，他就能復興流失的中國科學世界。就如同歐洲仰賴伊斯蘭世界來進入過去，中國或許也必須仰賴歐洲。徐光啟在他的歐幾里得中譯本序中，提出了復興古代知識的願景。他解釋道：「三代而上，為此業者盛，有元元本本、師傳曹習之學。」他描述了早至公元前三世紀之時，中國哲學和數學的鼎盛時期。
這是構成中國官僚體制基礎之儒學著作，四書五經撰述成書的時期，也是《九章算術》和《算數書》等經典數學作品撰述完成的時期。然而，就如同古希臘的科學和數學，這門知識也已經亡佚，「而畢喪於祖龍之燄」。儘管如此，徐光啟論稱，藉由與利瑪竇等歐洲人合作，則這門知識仍是可以復興的。徐光啟反問道，「禮失，何妨求諸野？」
於是像徐光啟這樣的中國學者，便表現出類似歐洲人文主義學者般舉止：他們翻譯古希臘科學，卻抱持著一種恢復失落世界的觀點而為之。而且就像人文主義者，中國翻譯家也提出評註和批評，期望不只是恢復，還能將原始理念予以改進。
徐光啟甚至還在一六○八年寫了一部著述，題為《測量異同》（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of Measurement），比較了中國和歐洲數學方法。他述說中國早期數學「只能陳述方法，卻不能說明原理。」徐光啟正確指出，中國數學現有成果許多都牽涉到特定問題的實際解決方案，而不是可類推的理論。如果沒有類推的數學理論，也就很難產出新的知識，因為這就很不容易把你已經習得的知識應用到新的情況。
正如一位與徐光啟同時代人士所說，「中國的數學文本只提實例，卻沒有證明。」
古希臘著述之所以吸引徐光啟，是由於它們為現存的中國數學提供了理論基礎。舉例來說，歐幾里得的《幾何原本》有一則畢達哥拉斯定理的證明（直角三角形三邊邊長由公式 a² + b² = c²界定）。徐光啟採用了這個理念，不過隨後他也表明，中國古代數學典籍，包括《九章算術》也包含了這種定理的運用實例，但沒有明確的證明。
閱讀歐幾里得之後，徐光啟便稱，中國數學家可以恢復早已亡佚的知識，說不定還能予以改進。誠如另一位與徐光啟同時代人士所述：「藉由西學，我們可以回歸《九章算術》。」那麼這就是中國的一次文藝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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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被蒙蔽的視野：科學全球發展史的真貌》，時報文化出版
作者：詹姆士・波斯克特（James Poskett）
譯者：蔡承志
前所未見、具高度爆發性的科學史
本書遠遠偏離了我們多數人被教導的西方經典情節，
但卻真正拓展了我們就過往與現今的全球科學眼界。
《被蒙蔽的視野》是前所未見的科學史，講述了科學發展中的無名英雄，披露最重要的科學突破是來自全世界不同文化之間的思想交流。在這部雄心勃勃，啟迪思維的歷史當中，詹姆士・波斯克特重塑了科學史，揭示了非洲、美洲、亞洲和太平洋上科學家對這段全球故事做出的重要貢獻。
本書將科學史安置於世界史的核心地位，也為現代世界的形成提供了一個嶄新視角，不再聚焦於某些菁英，也不再只看著歐洲，撥開被刻意蒙蔽的視野。要更深刻認識現代史，我們就必須關注全球科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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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羅元祺
核稿編輯：翁世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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