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獄醫生》：我很快就確切發現，一個人是如何從自由之身頓時身陷牢獄，這實在令人大開眼界 - The News…”
《監獄醫生》：我很快就確切發現，一個人是如何從自由之身頓時身陷牢獄，這實在令人大開眼界 - 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網
Source文：沙赫德・尤薩夫（Shahed Yousaf）
第二章 歡迎來到地獄
我很快就確切發現，一個人是如何從自由之身頓時身陷牢獄。這麼說好了，這實在令人大開眼界，而R先生正是我的老師。
當警方逮捕他時，R先生正開車去學校接兒子。他們封鎖了道路，並在持槍威脅下命令他離開他訂製款的法拉利。他對他們說，這其中一定有很大的誤會。
「我是一名會計師，我的太太是醫生！」他大喊，試圖用自己中產階級身分證明清白。
警方確認他的身分。R先生被銬上手銬帶回警局接受偵訊，隨後他的隨身物品遭到沒收，包括他的手機、領帶和鞋帶。他被押送至小間牢房，等候他的律師抵達。在牢房裡，警察告知他必須遵守的行為準則。當一名護理師查看他時，他忍不住哭了起來。他的生理健康、心理健康或藥物濫用各方面都沒有任何問題。
「你們不能這樣逮捕人。我有我的權利！我是一個無辜的人。我需要和我太太說話。我需要去接我兒子放學。沒有人知道我在哪裡。你把我沒上鎖的車子丟在路邊！這是不對的。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R先生不斷重複著。
警察給他含糖的茶，並每隔幾分鐘留意一下他的情況。如果是未滿十八歲或屬於弱勢成人的話，警察會聯繫其監護人或從他們的協助名單中找到適合的成年人。這全都是標準程序。當R先生的律師抵達，警方在謹慎情況下審訊了他們的嫌疑人，並將其記錄為證據。任何警察程序但書的基本內容為：「你不需要說任何話，但如果問到的事你現在沒有說出來，之後卻在法庭上用來捍衛自己，則可能會損害你的辯護。你說的任何話都可能因此成為呈堂證供。」
幾個月來，警方一直在調查R先生，他們聲稱他一直在為一個龐大的毒品走私卡特爾販毒集團洗錢。他難以置信地搖頭。他說他們找錯人了。R先生向他們保證，他會針對這次錯誤的逮捕對他們採取法律行動。
他們問他，汽車後車廂裡的數萬英鎊有什麼用途。R先生的車並沒有被遺棄在路邊。而是遭到扣押並由警方保管。
R先生的律師建議他對於所有進一步的問題皆回答「無可奉告」。
他被警方拘留了二十四小時，並再次接受訊問。警方向治安法院（Magistrates' court）申請將他羈押更長時間。他涉嫌嚴重犯罪，因此獲准延期。他的律師辯稱，證據是間接的，並要求警方保釋R先生。這是基於R先生會返回警局接受進一步訊問的協定。要求警方保釋遭到駁回，因為R先生有國際聯繫，被視為有棄保潛逃的風險。該案一審移交治安法院，由於這是一起嚴重的刑事案件，隨後移交至皇家法院（Crown Court）。R先生在那裡被銬上手銬，並得知他會被帶到還押監獄等候審判。
「我在審判之前就要先入獄？」他難以置信地問。
監獄的交通不便。囚車被稱為汗箱是有原因的。車裡充斥著與公廁隔間差不多大的上鎖小隔間。囚車開往全國各地的監獄和法院，這可能是一段漫長路程。對於被告而言，這也是一種幽閉恐懼的經歷，預示等著他們到來的牢房。
當R先生抵達監獄時，囚車經過之前被蓄意破壞的入口標誌。透過刮漆以及使用粗體簽字筆的完美結合，現在上面的字變成了「歡迎來到地獄」。
囚車停在大門外，需要進行一連串檢查。有時會有一長排的囚車，這導致原本就已經很緊張的新囚犯需要更長時間的等待。最後，囚犯們一個個從囚車上走下來，接著被帶至監獄中一個稱為報到處的地方。「報到處」這個詞讓人聯想到的，是個有著熱烈歡迎、有著飲水機和盆栽植物的畫面。但監獄報到處是宛如兔子窩般的走廊，裡頭全是拘留牢房和囚室。新囚犯在大門和鐵門被猛然關上的喧囂聲中大喊大叫——聲量勢不可擋並且持續不斷。對於之前從未入獄的人來說，這很可怕——R先生嚇壞了。
他坐在拘留牢房一角，盡量不與任何人有目光接觸。其他囚犯中有一個身材魁梧的人（即使以監獄的標準看來也是如此），他的雙眼下方有著淚滴的刺青，他一直問R先生有沒有菸。R先生幾乎是不停搖頭，但問題接踵而至。在牢房遠處角落，坐著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因為沒有廁所，他直接拉下褲子在地板上大便。狹小的房間裡很快就充斥著惡臭。R先生摀住嘴開始作嘔。其他人開始踢門，要求出去呼吸新鮮空氣。門一直關著。
最終，一名獄警前來接走R先生。在一個掛有簾子的隔間裡對他進行脫衣搜身。這很羞辱，但不幸的是，這是強制性的，這麼做是為了避免人們將毒品和武器偷運進監獄。有時候男人會把違禁品藏在陰囊後面。R先生沒有私藏毒品，他獲得一套灰色寬褲和淺藍色T恤的標準囚服。囚服上沒有口袋，這是為了避免藏匿違禁品——這也是身體孔洞那麼受歡迎的部分原因。一般來說，老練的囚犯會把貴重物品放進襪子裡。
另一種在監獄裡感到不安全的跡象是，他們習慣把手放在運動褲的內側，就像蓋住他們私處那樣。也許是他們覺得容易受到攻擊，就像足球員在防守自由球那樣，同時也類似於在為攻擊做準備。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他們的手太冷了，正在自我保暖。這肯定讓我不想和他們握手。R先生必須坐上所謂「老闆椅」的金屬探測椅。如果檢測到人體中有金屬，椅子會發出嗶嗶聲。他通過探測進入報到流程的下一階段。
他的手機已被沒收，但囚犯有幾分鐘時間寫下重要的電話號碼、地址和日期。監獄官們整理著成堆的衣服和囚犯的物品，這些物品會被記錄並裝袋存放，在出獄時得以取回——如果沒有被放錯地方的話。R先生戴著一支極為昂貴的手錶——上面鑲嵌著完美無瑕的鑽石。問題來了，如果它被錯放，那將是一個重大事件。他們聯繫了典獄長，並請求許可將其存放在上鎖的保險箱中。
接著，R先生被詢問一些問題，並簽署稱之為「協定」的短期合約，他同意遵守監獄規則。他拍了照並獲得一張監獄身分證，被告知必須要隨身攜帶。而，假如他還未完全感受到充分的去人性化，那麼接下來的流程他將會充分感受到：R先生被分配到一個獨特的監獄編號，這個編號很重要，甚至比他的名字還要重要。監獄編號通常差不多像是A1234AB。在監獄裡背頌出編號以及名字將成為第二天性。他的個人詳細資料、照片、指紋和犯罪細節已上傳至監獄國家罪犯管理資訊系統。然後，他必須等候醫護人員對他進行評估。
R先生是名吸菸者；他是品嚐最高級古巴雪茄的鑑賞家，他把雪茄放在燻蒸器裡。他配給到一包菸盒，裡面裝有少少幾根菸和一支打火機。他拿到一個塑膠碗、塑膠杯和一支湯匙。他還得到一個早餐包，裡面有一小袋麥片，份量勉強可以讓一個小嬰兒吃飽。他得到一小瓶保久乳、一個茶包或一小袋咖啡，可能還有一些糖（如果有的話）。在早上打開牢門解鎖之前，他應該要在牢房裡吃完他的早餐，所有的餐點都是一個人吃，或者和獄友一起吃，而不是像我們常常在監獄電視影集中看到的，大家一同圍坐在公共餐桌吃飯。
許多囚犯都是熟悉的面孔，監獄是他們第二個家。監獄官員以一種既快活又氣惱的心情迎接他們。但，對於像R先生這種新手來說，工作人員確實意識到這種「歡迎」可能是一種驚嚇的過程。有時候新手會被不友善地稱作「Fraggles」，這是兒童電視節目《布偶奇遇記》（Fraggle Rock）中易受驚嚇的生物。在監獄裡，一切都有一個綽號。
為了幫助軟化衝擊，受信任的囚犯會獲得較高的地位，可以成為局內人或由撒瑪利亞會慈善機構（Samaritans charity）培訓成為傾聽者。他們能夠為新手提供極有幫助的些許安慰。人們出於各種原因加入「傾聽者」及「局內人」培訓計劃。有些人是尋求能夠離開他們牢房的額外時間，並有機會討好監獄官員。然而，肯定也有一些人，這可能是他們一生中第一次，感到被他人信任、尋求幫助，於是全心全意地予以付出。
在報到期間，傾聽者和局內人會與初次到來的人坐在一起，與他們聊著整個流程並盡可能地減輕他們的恐懼並提供建議。這是理想的想法，但實際情況並非總是如此。高觀護囚犯和一般囚犯一到監獄時就會分別關押在不同的牢房裡。其中一個局內人喜歡走到VP拘留牢房以嘶聲說道今晚是「強姦之夜」，來折磨新來的高觀護囚犯或性犯罪者。
囚犯可以有兩分鐘的電話時間通知家人和朋友他們的所在位置。其中有一些人，像是R先生，事前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們可能會入獄。大多數人甚至還沒有取得開庭日期。他們僅知道，他們被還押在監獄裡等候審判，這可能是即日起六個月或更長時間。在可想見的未來，他們回不了家。他們所熟悉的人生——家庭、工作、帳單——驟然中止。如果沒有人收件怎麼辦？如果家裡有需要照顧的寵物怎麼辦？還是有生病的親友？如果拖欠貸款，他們會失去房子或公寓嗎？他們的所有物會被收回嗎？他們怎麼可能理解這一切並向自己解釋這些奇怪的新局勢，更不用說是對其他人了。
R先生用他的兩分鐘時間向他的妻子解釋他們的生活剛剛崩塌了。
「這全是個可怕的錯誤。」他不停地對她重複，直到電話被切斷。
「別讓自己太難過，一切都會沒事的，先好好睡一覺，明天你可以重新開始。」一位和善的女監獄官對她說。
「我在這裡沒辦法生存的。這不是我，我不適合坐牢。」R先生低語。
「你會沒事的，我們會照顧你。」她溫和地說。
這些小小的善舉都能成為某人不祥烏雲的一輪明月。我很快意識到，在這裡工作的大多數職員都想幫助他人。無論他們的工作有多艱難，他們都會努力讓其他人的生活變得更加寬容一些：不論是對囚犯，還是對彼此。正如他們所說，我們全都待在這裡。監獄官員和醫護人員通常都很友善及樂於助人，遠遠不同於那些粗暴的工作人員，在苦難中壯大的麻煩靈魂。這些人最好避而遠之，比如，當我休假回來時，特意來找我的那個獄警。
「去放假啦？」他問，語氣很愉快。
我點點頭。
「沒有人想你。」他說，然後得意地笑了笑。
「你為什麼要跟我說這個？」我問。
他沒有回答，愉快地走開了，他的一天變得開心起來。
幾個月後，這名獄警突然在工作中倒下，我被叫去幫助他。他似乎忘記自己有多少次跟我的同事們表示他不喜歡我。他握住我的手，含淚感謝我救了他。當救護車載他前去醫院時，我祝願他早日康復。人是無比複雜的，能夠在他們最需要幫助時予以協助是一種榮幸。
R先生接受報到處護理組長凱許的評估，也就是所謂的首夜篩檢。凱許自己坦承，他不太像個護理師。他在耳朵後面放著一支筆，這是他當建築師時養成的習慣。除了他的護理資格證書外，他還擁有英國城市專業協會（City and Guilds）的砌磚資格證照。他看起來像個調皮的高中生。凱許習慣在面對權威人物時拉起上衣領口遮住嘴巴。他是報到處的完美護士，他的那種「平凡無害」讓人們感到安心。
在建築工地開始工作後，在快三十歲時，他上了三年夜校，並取得社會照護的BTEC（英國商業與技術教育委員會）文憑，以及數學及英文的GCSE（中等教育普通證書）。他錄取參加心理健康護理師培訓計劃，並在三年後取得資格。他在精神科急性住院病房工作了六年，那時，他被借調入獄一年——那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R先生的整體健康和良好狀態評估包括了身體、性、心理健康和藥物濫用史。他還接受了一整套基本檢測，包括血壓和體溫檢查。因為擔心到他會有多焦慮，於是，凱許解釋道，他還需要由我這個監獄醫生協助進行評估。凱許幫R先生預約加到我那不斷增加的病患名單末端。看診這一連串新進病患，我已經感到疲憊不堪。他們當中的大多數人都已經戒毒戒酒了，而有一些人生病或把自己搞得一團亂，另一些人在注射毒品的部位感染了病毒。
我們總是檢查他們小腿上的血凝塊，稱之為深部靜脈栓塞（DVT），如果不加以治療，可能會導致血凝塊脫落並積在肺部，進而造成可能致命的肺栓塞，或傳播到大腦並導致腦中風、甚至死亡。有一些患者告訴我們，他們有嚴重的心理或身體健康問題，像是癲癇症或思覺失調，並且在這幾個月來一直忽略他們的藥物治療，意思是他們在臨床上是不穩定的。
書籍介紹
本文摘錄自《監獄醫生：圍牆之後的痛苦與生死》，堡壘文化出版
作者：沙赫德・尤薩夫（Shahed Yousaf）
譯者：李伊婷
在圍牆之後，他們是罪人，是病人，更是一個人——
一位監獄醫生在監獄之中看見的，那些被遺忘者的痛苦與生死……
當前全球的監獄系統普遍面臨著各種挑戰，包括人權問題、過度擁擠、缺乏醫療保健等等。然而，這些問題的影響對囚犯和監獄工作人員同樣巨大，而尤薩夫這位在監獄中照顧所有人健康的監獄醫生，就在這鐵幕圍牆之中，親眼見證了無數由此而生的悲劇與問題。
在書中，尤薩夫分享了他從一個初來乍到的新手到一個經驗豐富的醫生的轉變，並且描述了他在監獄系統中的工作經驗和所面臨的挑戰。他從一個監獄醫生的角度，細緻描繪了監獄醫療保健的現實，以及他如何應對各種困難情況，包括囚犯的心理健康問題、毒品成癮、自殺等等。
他親眼看著這些被奪去名字與尊嚴的人們在牢籠之中痛苦、受盡折磨，在渺小見方的囚室內，寒冷卻沒有暖氣貌似理所當然，受苦而無力拯救就像例行公事，藥物需要控制以避免被囚犯拿去交易，為囚犯看診需要隨時緊盯出口位置以及緊急鈴避免憾事發生，這一切衝擊著他對於成為一位醫生的應有的信念。
在這裡，他們不相信醫生，整個體制也告訴他們絕對不要相信囚犯，但他卻從未放棄過他們，也從未過問他們所犯下的罪刑，因為在犯人這個身分之上，他們也是人，是病人，也是他需要救助的人。
尤薩夫透過自身親眼所見的種種故事，刻劃出令人難以忘卻的無數生死與苦難，讓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監獄系統中的挑戰和困難，進而反思和探討如何改善監獄系統。在這個過程中，我們也可以更好地理解和認識監獄系統中包括囚犯、監獄工作人員、政府等等的各方利益關係。此外，尤薩夫更點出了監獄中存在的種族不平等和性別歧視，這些問題對囚犯和監獄工作人員的影響非常深遠。
對許多人來說，在監獄圍牆之後的人們是犯罪者，他們觸犯了法律，更甚者有些還剝奪了他人的性命，他們甚至不應該擁有人權，或應該要剝奪屬於「人」的某些權利當作懲罰。然而對於身為醫生的尤薩夫來說，不論在圍牆之內或圍牆之外，他們都與你我相同，都是活生生的生命，不應該因此刻意的遺忘他們，並且對他們在其中的遭遇不聞不問，甚至認為他們都活該如此，因為生而為人，我們都應保有良知與人性。
【加入關鍵評論網會員】每天精彩好文直送你的信箱，每週獨享編輯精選、時事精選、藝文週報等特製電子報。還可留言與作者、記者、編輯討論文章內容。立刻點擊免費加入會員！
責任編輯：翁世航
核稿編輯：潘柏翰
Sent with Email Tabs, a Firefox Test Pilot experiment
Comments
Post a Comment